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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子说神仙是“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”,黑风山黑风洞的黑熊怪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:我辛辛苦苦地打孙悟空,你传谣说我只需要喝风?
那怪与行者斗了十数回合,不分胜负。渐渐红日当午,那黑汉举枪架住铁棒道:“孙行者,我两个且收兵,等我进了膳来,再与你赌斗。”行者道:“你这个孽畜,教做汉子?好汉子,半日儿就要吃饭?似老孙在山根下,整压了五百余年,也未曾尝些汤水,那里便饿哩?莫推故,休走!还我袈裟来,方让你去吃饭!”(十七回)
黑熊怪肚饿不假,但孙悟空说自己压在山下五百余年未尝汤水,却也有些张口就来。如来用五行山压他的时候,专门吩咐狱卒照顾他的饮食,“饥时,与他铁丸子吃;渴时,与他熔化的铜汁饮”(第八回)。虽然铜汁不是果汁、铁丸子不是肉丸子,吃下去难免消化不良,但总比“嘴里淡出个鸟”来的好。
被压在山下尚且要吃喝,无山一身轻的时候,孙悟空就更是过着有规律的饮食生活。他刚当上齐天大圣时,“只知日食三餐”(第五回);中途因为白骨精被唐僧赶回花果山,八戒去请他时,几个小猴捧着葡萄梨枣枇杷杨梅跪在路旁,叫到“大圣爷爷,请进早膳”(三十回)。有吃早饭的健康习惯,所以孙悟空从金丹到药酒什么都吃,却从来没吃坏过肠胃。
也不止是孙悟空才重视一日三餐。在小雷音寺,弥勒佛帮他收服黄眉童儿之后,他救下师父师弟,八戒第一时间就是找饭吃:
那呆子吊了几日,饿得慌了,且不谢大圣,却就虾着腰,跑到厨房寻饭吃。原来那怪正安排了午饭,因行者索战,还未得吃。(六十六回)
黄眉童儿的午饭,进了师徒四人的肚子之后,孙悟空才去把请来却被俘的救兵——武当的五龙二将、泗州的小张太子、天宫的二十八宿们一一解绑放归。救兵团要是知道自己被吊在空中时、取经天团却在谈笑大嚼,一定会气到不想吃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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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是铁饭是钢,一顿不吃饿得慌——对神仙和妖怪而言也一样。无论是人是妖,都不能没有热量供应来源。卷帘大将被贬下流沙河,“饥寒难忍”,只有过几天就出水找个人吃吃;小白龙被困在蛇盘山鹰愁涧,“腹中饥馁”,从鸟鹊獐鹿吃到唐僧的白马一概宁滥勿缺;至于胃口尤其好的猪八戒,更是取经路上但凡有吃来者不拒,走到车迟国在睡梦里听见孙悟空邀约沙和尚去吃宵夜,“就醒了,道:哥哥,就不带挈我些儿?”(四十四回)
取经四人组一路上只能吃素食,化斋就更是只能看缘分,而定居的神仙妖怪们吃的就不同——除了吃菜吃人之外,也不拒绝家禽家畜。万寿山五庄观的镇元大仙,除了有人参果之外还有一大片菜园,“笋薯瓜瓠茭白,葱蒜芫荽韭薤”,以致于孙悟空看了也评价“他也是个自种自吃的道士”;豹头山虎口洞的黄狮精,偷来三人的兵器要办“钉钯会”宴客,也叫小妖“刁钻古怪”出外采购猪羊;就是孙悟空自己在花果山为妖时,请牛魔王们聚餐时也是“杀牛宰马”;至于狮驼岭狮驼洞的三个妖怪,对于唐僧肉不生吃要蒸吃,而且还特别注意调味:
到五更天色将明,必然烂了,可安排下蒜泥盐醋,请我们起来,空心受用。(七十七回)
除了吃肉,妖精们照样也是吃五谷杂粮的。取经团在黄花观攻克蜈蚣精后,“寻了些米粮”倒不奇怪,毕竟黄花观里还有侍奉上茶的童儿;但在全是妖怪、人早已被吃得一个不剩的狮驼国,居然也能“宫殿里寻了些米粮”就显得比较奇特,只能说妖怪也注意粗细搭配、膳食平衡。
其实也不算奇特,就算是如来佛住的灵山,貌似也吃米的。唐僧在镇海禅林寺生了三日病,孙悟空对猪八戒解释:
师父是我佛如来第二个徒弟,原叫做金蝉长老……老师父不曾听佛讲法,打了一个盹,往下一失,左脚下躧了一粒米。下界来,该有这三日病。(八十一回)
如果灵山不吃米,米却从哪里来?就算有米要是不吃,那跟珠玉沙石也没多大分别,踩一下就那么重的惩罚?只有在粒粒皆辛苦的氛围里,踩一粒米才如此罪孽深重、不病上三天不能罢休。
除了吃肉吃米,神仙们当然还有不同凡响的美味佳肴。天宫的蟠桃会上除了蟠桃之外,还有“龙肝与凤髓,熊掌与猩唇”;如来要召集大众开会,也是说我有一宝盆,盆里有百样奇花“千种异果”,而此“盂兰盆会”的主题,也就是灵山上排排坐、分果果。吃,在天上也始终跟人间一样,是各种聚会的主旋律。
至于地狱就更奇葩了。唐太宗李世民周游地府,回阳世前说没什么可酬谢的,只有瓜果而已,十个阎王却很是高兴,“我处颇有东瓜、西瓜,只少南瓜”。可见万圣节时南瓜遍地,真是连鬼都特别开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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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喝吃喝,有吃就有喝。陷空山无底洞的老鼠精抓来唐僧要成亲,嫌洞里的水不干净,专门派手下外出去打“阴阳交媾的好水”来饮用;孙悟空到龙宫要喝茶,罗刹女打累了要喝茶,天上的太白金星也喊吃茶;就连黄眉童儿,被孙悟空钻进肚里上了当的原因,也是因为追累了想吃个西瓜解渴。
但跟茶水相比,神仙妖怪们更喜欢的当然还是喝酒。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在金光寺宝塔上,边猜拳边吃酒;牛魔王跟孙悟空打到一半,就中途跑掉去碧波潭里跟九头虫一家觥筹交错,饮的是“紫府琼浆熟酝醪”;至于猪八戒,更是看到被治愈的朱紫国国王只敬孙悟空喝酒就心急难捺,差点说出药里面有马尿的真相来。
猪八戒当然是好酒一族,不然也没有酒后带醉调戏嫦娥、因而被贬下界变猪的伤心事了。天宫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爱喝,蟠桃会上的标配饮品,历来就是“玉液琼浆、香醪佳酿”。以致于观音姐姐听到今年的蟠桃会因为妖猴而暂停时,失望之情溢于言表:
“既无盛会,又不传杯,汝等可跟贫僧去见玉帝。”(第六回)
推杯换盏的“传杯”,说明了蟠桃会上就算是身为佛菩萨的姐姐,似乎也是要开怀一饮的。至于如来处置完孙悟空后,召开的“安天大会”上,从玉帝王母老君、到天蓬金星寿星,个个都喝得快然自足,“众各酩酊”。
只是这样的宴饮虽然愉快,却都是各路神仙意料之中事,年年都有不足为奇。真正难得的,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醉。在解决牛魔王之后,取经团的下一关是乱石山碧波潭的九头虫,孙悟空猪八戒攻击之前正好遇见了过路的二郎神。拔刀相助的二郎要即刻下水,他的手下兄弟却说不急不急,先来开一场Party:
康、姚、郭、直道:“大哥莫忙,那厮家眷在此,料无处去。孙二哥也是贵客,猪刚鬣又归了正果,我们营内,有随带的酒肴,教小的们取火,就此铺设:一则与二位贺喜,二来也当叙情。且欢会这一夜,待天明索战何迟?”二郎大喜道:“贤弟说得极当。”却命小校安排,行者道:“列位盛情,不敢固却。但自做和尚,都是斋戒,恐荤素不便。”二郎道:“有素果品,酒也是素的。”众兄弟在星月光前,幕天席地,举杯叙旧。正是寂寞更长,欢娱夜短。(六十三回)
取经十四年,这是孙悟空和猪八戒最放松的一次长夜畅饮:没有唠叨师父、没有紧急任务、只有故旧知交、只有星月天地和可爱的杯中物。类似的愉悦仅此一次,只因恰逢其会,是以难忘今宵。要是猴子和猪平时再多读一点书,说不定还能吟出“今日良宴会,欢乐难具陈”“为乐当及时,何能待来兹”的名句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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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有吃喝,当然就有拉撒。吃喝下去的东西,并不会因为到了神仙的肠胃就不会被排出来。西游记一开篇,太白金星就说过“凡有九窍者,皆可修仙”。就算成了仙,九窍也仍然是不多不少的九窍。比如火焰山土地劝牛魔王借芭蕉扇给取经团,牛魔王断然拒绝:
“你这土地,全不察理!那泼猴夺我子,欺我妾,骗我妻,番番无道,我恨不得囫囵吞他下肚,化作大便喂狗,怎么肯将宝贝借他!”(六十一回)
气急败坏的牛魔王,全不顾及自身的形象,导致口出不洁之言。而猪八戒就显得要稍稍文明少许,当狮驼岭老魔一口将孙悟空吞下肚时,不知就里的猪八戒哀叹:
“这个弼马温,不识进退!那怪来吃你,你如何不走,反去迎他!这一口吞在肚中,今日还是个和尚,明日就是个大恭也!”(七十五回)
不用说,猪八戒既然在一部《西游记》里最能吃,当然也难免就最无法减排。碗子山波月洞他和沙僧打不过黄袍怪,直接就往草里一钻,“沙僧你且上前来与他斗着,让老猪出恭来”;在比丘国孙悟空要把唐僧变成自己模样,让猪八戒找水和泥,他“又不敢外面去取水,后就掳起衣服撒溺,和了一团臊泥,递与行者”,孙悟空和唐僧也只有忍一忍将就;在车迟国偷吃了贡品,孙悟空带头小便冒充金丹圣水,猪八戒也就只溺了一砂盆,而眼睁睁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沙和尚贡献了半缸。
虽然龙马的尿,草吃了变灵芝鱼吃了变龙,朱紫国国王吃了即刻药到病除,但孙猪沙的便溺似乎除了臊气之外,与凡人的也无异。何况吃喝之后拉撒本是世间常理,不吃不喝也仍然拉撒,才是天赋异禀。大闹天宫时,孙悟空被老君关在八卦炉中烧烤整整四十九天,其间水米未进,一出炉就开始跟天兵天将群殴不休。直到如来降临,孙悟空根本没有补充半点水分的可能——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才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:
……在那中间柱子上写一行大字云:“齐天大圣,到此一游。”写毕,收了毫毛。又不庄尊,却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。(第七回)
哭笑不得的如来骂他“你这个尿精猴子”,骂得真是一点也不过分。这样的干燥状态下居然还能嘘嘘出来,孙悟空果然不同凡响。但一部《西游记》,天上天下的神仙妖怪们腾云驾雾呼朋引伴吃喝拉撒,哪里有半分像是庄子笔下“肌肤若冰雪、绰约若处子”的神人?倒更像是食尽人间烟火、贪嗔痴爱俱全、不知凡尘俗世外更有何物的常人。